作者：卫平

姐姐回来了，是专为二弟卫男牵线说媒而来。

八十年代初期，人们对金钱的欲望还没那么强烈。那时卫男年方二十五岁，生得一表人才。他一家五口，父母都是国家干部，一姐一妹均已出嫁，家境还算殷实。

卫男自小聪颖过人，尤其酷爱读书。有位大学毕业的邻居叔叔常常对他人说，此子看似文静内向，腼腆害羞，实则冰雪聪明，内里乾坤，小小年纪，却是天文地理，文章音乐，无所不知，是个少年才俊。如果发展顺利，将来必有出息。

中学毕业后，随着上山下乡的时代潮流，卫男到三线建设的大工地接受筋骨的磨练，凭着不怕苦不怕累，重活脏活抢着干的精神，广获好评，两年后百里挑一的分到本市一个产品享誉大江南北的重点国营企业当工人，后来又凭着自身的努力，拿到了当时很是稀缺的大专文凭，其时正在该厂担任助理工程师。

正因为卫男很是优秀，三年前开始，上门提亲的媒人便络绎不绝，可卫男心气很高，以学习紧张为借口，一直拒绝与女孩们见面，弄得卫家父母每天愁眉苦脸，常在家中唉声叹气。直到半年前，卫男终于同意与女孩们见面了，把个父母双亲高兴得眉开眼笑，忙不迭的张罗起卫男的相亲事宜来。但卫男一连见了二十多个女孩，均是一面之缘，只有两位姑娘各谈了十来天，最终还是分道扬镳，令人意外的竟然是这两个妹子主动提出的分手，不过若干天后又先后托人捎来口信要求继续交往，当然没有回头草可吃了。

直恼得一众媒人纷纷在背后指着卫父卫母议论，这么挑剔，看你们以后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妇！

姐姐说明来意后，便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女孩名叫林雨玲，昵称玲玲，年方十九，长相漂亮。中专毕业后分配在本市一家国营小企业“建宁化工厂”当技术员，下有一妹一弟，都在念书，父母均为本市一大型央企职工。不久前雨玲曾由林母刘福银张罗着相过两次亲，都因对方形象普通，激不起她那芳心悸动而作罢。听过姐姐介绍，卫男当即表示同意与雨玲一见，于是便约定第二天晚上，即当年的三月二十六日在姐姐家会面。

第二天晚饭后，卫男骑着自行车，轻吟浅唱，一路春风，如约来到姐姐家，正抱着不满周岁的小外甥健健逗着玩呢，雨玲在母亲的带领下进门了。姐姐给双方做过介绍后，大家便坐下随意聊起天来。看来林家母女已经知晓了男方的基本情况，谈话气氛轻松愉快。

林母随便发了几个小问，卫男不卑不亢，从从容容，不疾不徐，侃侃而答。说话间，他漫不经心地扫了女孩一眼，初步印象为：中等个头，一件面料亮滑、灰底黑点的新衣绷在身上，体形显得有些过丰满，五官端正，长相标致。在那头毫无道理的齐耳短发衬托之下，头显稍大。玲玲说过两次话，她那不太标准的本地口音，带着非常明显的成都川味儿，嗓音清亮悦耳，十分动听。如此聊了二十余分钟，林家母女便起身告辞了。送走客人后，姐姐问卫男，对玲玲印象如何，卫男表示感觉还不错，可以予以考虑。

卫男在考虑中不觉过了十来天，正打算与雨玲接触时，忽受工厂委派去上海公差，估摸在五一节前回来，如此，这事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四月二十八日，卫男从上海回来了。一家人吃过晚饭不久，父亲的老同事谷叔领着一位苗条靓丽、长发红衣的美少女登门了。一番客套沏茶坐定后，谷叔便开始介绍起来。原来谷叔是经卫父同意，特意带老乡家的女儿来相亲的。谷叔说，姑娘叫柳如云，芳龄十九，其母是一位湘南籍大家闺秀……

趁大家说话的功夫，卫男偷偷打量了一下如云，啊！怎么看起来那么面熟呢？哦，正面看上去，白白净净的如云像极了一位当红电影女星。卫男不由心中一喜！在大家闲聊的过程中，天生丽质、面含羞涩的如云一直文文雅雅的静坐着，显得很有教养，十分温婉可人。                     

约半小时后，谷叔领着如云起身告辞了。送客时，卫男特意浏览了一下如云的背影，天哪！她那自然优柔、盈盈袅袅的身段像极了现代芭蕾舞剧白毛女中，正跳着红头绳舞的喜儿！刹时，一股丁香花的清新迎面袭来，早已心旌乱摇的卫男突然冒出来一个非常奇怪的想法，如此靓丽的胚子美人，若得哪位幸运的优秀男儿加以“开化”、“调教”，不用多久，必将蜕变成一枝清新脱俗、娇美欲滴的“出水芙蓉”！

送走客人后，卫男尽量掩饰住自己内心起伏的波澜，随即返回家中，故作云淡风轻的告诉父母，打算趁五一节假期去试着找一找如云。

不料第二天，谷叔却捎来一封信……

原来是如云连夜写就，工工整整的誊好，又一大早骑自行车送到谷叔家的。卫男连忙展开一看，哇！两页材料纸满满当当，字迹娟秀，文采飞扬，含蓄内敛的用词却掩不住怀春少女激情四溢，字里行间充满了纯洁少女之心的热切期待。信中说，五一节假期她要陪母亲回湘南探亲，五月四日下午回来。五月四日这个日期她重复了三遍！

卫男连读两遍，阅毕，心潮澎湃，激动异常，不知不觉闭上双眼，渐渐陷入了甜美而缥缈的遐思之中……

轻柔舒缓的小提琴协助曲《梁山伯与祝英台》从窗外随风飏来……恍惚间，他看见：不远处，春光里，碧水边，花丛中，如云一袭白披曳地，一瀑秀发披肩，头顶凤冠，银光闪闪，正含情脉脉、笑意盈盈，朝着卫男款款而来、款款而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卫男急忙迎上前去，敞开胸膛，展开双臂，连声呼唤：如云！如云！一把就将天仙般的如云揽入怀中……

就在此时，优美的音乐声戛然而止，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骤然响起，活生生把卫男从美丽的仙境中硬拽了回来。

是姐姐又回来了。姐姐刚踏进家门，便冲着父母弟弟高声大叫：“明天我要带林雨玲回来吃晚饭！”

原来那天相亲，雨玲刚一跨进姐姐家门，劈面就见卫男上身着一件十分得体的棕色桃领毛线衣，抱着小外甥，正玉树临风般站立着伟岸地迎接着她们。甫一仰望，只见他瓜子脸、满天庭、高鼻梁、厚嘴唇，清清秀秀的眉宇间自自然然散发出的那种、英英朗朗的书生般气息，扑面而来，顿时被惊得目瞪口呆，傻傻地定在了原地手足无措，一时不知如何动弹。

聊天时又见他标准纯正的长沙口音非常好听，谈吐得体，举止有度，声线浑亮，气质不凡，早已春心乱漾，小鹿狂窜，刚告辞出门便迫不及待地拉着母亲连声嚷嚷：“看中啦！看中啦！妈妈，我看中啦！”

被卫男占据了整个心灵的雨玲，回到家中耐着性子静候佳音，无奈一连十多天音讯全无。心中着急的雨玲便缠着母亲快快去姐姐家探问，直到最近才得知卫男即将从上海回来的消息，于是便央求姐姐尽快带她去卫家。

姐姐说完这些，便一迭连声地催促着父母弟弟赶紧表态答应。父母双亲退回到卧室中，嘀嘀咕咕了好一阵子，方才出来双双跟姐姐表示，听说雨玲能歌善舞，也很优秀，姐姐连忙插话说：“雨玲曾在我们工厂子弟中学文艺队排演的《飞天》群舞中，领舞女主角嫦娥呢。”

父亲顿了顿，接着说道：“你带林雨玲回来一趟让我们二老看一看也行，这并不影响卫男的决定，如何选择全由你弟弟自己拿主意，我们大家都不干涉。”

卫男心中紧挂着如云呢，他明确表示不同意。无奈架不住伶牙俐齿的姐姐一通又一通的狂轰滥炸，父母也在一旁时不时的劝叨助阵，最后身不由己、稀里糊涂地勉强点了头。

四月三十日晩饭前，姐姐领着衣着朴素、整洁得体的雨玲进门了。跟大家打过招呼后，玲玲便径直进入卫男的房间，独自一人搂着挎包，倚着书桌像一座好看的美少女雕塑般端坐着一动不动，娴静典雅，十分可爱。卫男也不说话，只是在一旁仔细地欣赏着这座优美的雕塑。

许是姐姐家空间逼仄、灯光昏暗的缘故，玲玲今天显得特别漂亮迷人，侧面看去，她像极了当红电影一位女星，那两片娇美的双唇唇线明晰流畅，唇红齿白，尤其是那两道秀如弯月的柳叶眉之下，她那双美丽的长睫毛双眼皮大眼睛，居然纯净得恰似一泓秋水……

他竟然不知羞耻的大胆设想：如此青涩的原始美人，若由自己亲身“开化”，亲手“调教”，日后必将重塑成一朵国色天香、妖艳无比的“人间牡丹”！

卫母准备了丰盛的晚餐，许是菜品风味不太对胃口，又或是她见卫男面部表情平静如水，也不说话，多少感觉有点不自在，玲玲一碗饭没吃完便起身离席了，直到姐姐带她告辞出门也没有多说一句话。

第二天下午，卫男坐于书桌前，正在如云雨玲之间犹豫不决、左右为难之际，玲玲独自一人，怀揣两张电影票进门了……